今晚，我看到日本了

  今晚，我看到日本了

□ 簡 媜

逛街累得像一條閹狗，威脅朋友找家像樣的咖啡館小憩，否則休想要我走到地鐵站。跟臺灣比，日本的咖啡館滿街都是，但店面小得可憐，坐姿稍微放松就可能貼到鄰座的腿。這家叫“青山”的，還算寬敞，二十來張桌子，中級裝潢，燈光亮得像不用繳電費。

　　一落座，三份冰水與熱毛巾立刻送到，朋友點了，幾句話工夫咖啡已經(jīng)端來，杯盤干凈、咖啡滾燙，對疲憊的我而言真是莫大撫慰。太安靜了令我發(fā)慌，摸出電子計算器玩，算這家店一個晚上能做多少營業(yè)額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滿座五十個人的店，只有兩名服務生。

　　讓我驚訝，在臺灣像這種規(guī)模的店至少有五名雇員，有時還忙不過來。一男一女約二十歲的年輕人怎么創(chuàng)造并實現(xiàn)這等高度服務力？我與朋友換位子，以便觀察全場，才發(fā)覺服務質(zhì)量不以人數(shù)多寡來決定，依賴的是精良的硬設備及有效的人為流程。那位高大英俊、外表潔凈的男店員是靈魂人物，他主控吧臺，調(diào)制飲料、清潔回收的杯盤，也隨機替補跑堂、收銀。

　　動作漂亮、神速，四個客人才進門，已托出冰水毛巾在一旁迎接，趁客人商量飲品的空當，他立即收拾其他桌面，抹凈、換煙灰缸，托盤上各式杯碟叉匙堆放有序，又趁機挪幾步到盥洗室巡視干凈與否，然后端起托盤回到吧臺。此時，另一位女店員已送來幾張訂單，他立刻排出八個杯組，冰的熱的三分鐘內(nèi)完成，女店員送走四份給另外兩桌，他自己端起四份，臨走添了兩份冰水毛巾，我才發(fā)覺又有兩位新客入座。他一一放妥又順路往下走，剛離座的客人還在結賬，那張桌面已經(jīng)干凈了。

　　用最少的能量做出最大的功，難得的是始終面帶微笑，仿佛這份工作是他的榮耀，所有的客人都是貴賓，在觀賞他的演出�；�于這份榮譽感，工作對他而言不僅是技術也是藝術，每個環(huán)節(jié)完美無缺。只有尊敬自己的工作，自動提升到藝術境界的人才能博得贊賞與器重，因為技術可以學習、取代，藝術無法被取代。他現(xiàn)在是咖啡店員，但他不會永遠是咖啡店員。

　　我跟朋友講：“今晚，我看到日本了。”